DMMd / Mink x 蒼葉

龜速磨了一年終於連載完惹qqqqqqq
把別的片段文也併進去了。

R18描寫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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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啊啊……呼……」

客廳的暖爐火起得正旺,沙發上搖曳著自地毯延伸上來的長條人影,影子的主人身裏兩三條毛毯盤坐著,曲起的雙腿圍住一團深藍毛球,兩手相互搓揉生溫,貼在嘴前呵氣,再伸直手臂朝爐子取暖。
窗外正是下雪天,玻璃上爬著一朵朵半透明的六角花。
好消息是,這裡的小市鎮每逢入冬就會進入半休止狀態,不論民俗工藝坊或雜貨店的員工都得以長休過冬。
壞消息是,這還算不上當地真正的嚴冬,它只是個開始。
在高緯度地區過冬也不止一兩年了,在南方島嶼成長的身體還是很難適應這邊的氣候。
Mink端來兩只蒸氣騰騰的馬克杯,吐了一口長長的氣,撲得白霧紛亂。他將高大的身軀也壓縮在暖爐前的小空間裡,兩團人影湊成一團。

「真的受不了的話,趁飛機還沒停飛,暫時回碧島吧。」

「碧島太熱了,喝不到你泡的熱可可我才真的會受不了~」

我笑嘻嘻的接過黑色馬克杯,小心地捧在胸口。

「哼,這樣嗎。」

Mink輕哼,啜飲手中的黑咖啡,一手搭在覆了數層毛毯的肩頭,指尖隨興地撩撥髮絲,把它們和糾纏的羽飾重新梳分開來。

「哇~好香喔!裡面加了肉桂和薑嗎?」

「差不多是那樣。還有幾種種子磨成的粉末。對血液循環很有幫助。」

「是Mink特調呢~」

「什麼?」

「沒事,我是說,這個很好喝~」

Mink部族特傳的配方,別的地方喝不到,專屬於這個季節,專屬於自己的特調。
雖然是杯苦苦辣辣的香料熱可可,卻讓我像灌了滿嘴蜂蜜酒,甜滋滋的一頭醉倒在Mink胸口。

「Mink,再講那個柏樹的故事給我聽嘛~」

「自己都背得出來了吧。」

「我還是比較喜歡Mink的版本嘛~」

「愛撒嬌的小鬼永遠長不大。」

Mink摟著我,側頭貼在耳邊低語,逗得我吃吃笑,知道他這是答應要講的意思。
柏樹的故事,那是個每逢下雪天就會令我憶起,對我們而言別具意義的故事。就像手中這杯熱可可,苦苦辣辣,卻又甜得讓我沉醉其中。

當年,也就是我在這裡渡過的第一個冬季的某一晚,也是像這樣倚在他懷裡,第一次聽他講了柏樹的故事……

 

※   ※   ※

 

當大地由金黃轉為銀白之時,柏樹精靈因寒冷感到寂寞,就會想找尋能陪她度過冬天的人當作丈夫。
有許多男人同情她、憐憫她,陪伴她入睡,從此再也沒有醒來。傷心的柏樹精靈失去了丈夫,到了下一個冬季,又會再度尋求新對象。
丈夫一任又一任的輪替,越來越多人害怕在冬季接近她。可憐的柏樹精靈啊,何時才會覓得真正能伴她終生的佳侶呢?

在一個非常寒冷的冬天,又有一名男人與柏樹精靈相遇了。男人稱讚她的身姿姣好,體香芬芳。又羞又喜的柏樹精靈婉留他共度良宵。
不料,男人回答她,自己是個有家室的人,無法成為她的丈夫。但他聽過柏樹精靈的傳聞
,對她的際遇十分同情,雖不能結為連理,但願意給予她一個擁抱,並答應在大地轉為一片青綠的時候,帶著禮物來見她。

精靈應允了。
她從男人強而有力的擁抱中獲得久違的溫暖,然後不捨的目送他離去。

銀白褪去,到了大地再度被嫩綠與青翠覆蓋的時期,男人依約前來,並帶著他自己的妻子
,為柏樹精靈獻上各種禮物,一同給她熱情的擁抱,稱讚她的美好。
柏樹精靈感動得落下她的淚,成為新的祝福。

 

Mink的口中,似乎有著永遠講不完的故事。一個又一個的口傳故事,全都源於他部族裡的代代相傳,不是市售的童書裡能見到的,故事風格也迥異於日本或歐洲的童話名著,聽著很有新鮮感。
最重要的是,這是唯一能讓惜字如金的Mink願意開口講上一大長串話語的絕佳時機。
沉穩的低音像伴隨煦風的浪潮反覆拍打在鼓膜上,全身都變得鬆鬆軟軟的,感覺自己就浸在這片汪洋裡,載浮載沉。

「喂…喂。要睡的話就回床上。」

臉頰,被輕拍了兩下。

「唔、唔……後來呢?祝福之後怎麼樣了?」

「沒有後續。故事到這邊就結束了。」

「這樣啊…那再講別的故事嘛,我想聽。」

「不行。該睡了。」

「拜託嘛~繼續講啦,我還不睏哈、呼哈啊啊……」

話才說一半,嘴巴非常不爭氣的咧開呵欠。雖然很彆腳的中途硬把唇瓣閉合,前半段的呵欠音早已飛奔進Mink的耳裡,想瞞都瞞不掉了。

「不必勉強自己。」

Mink以鼻息輕嘆。

「覺得故事很無趣的話,隨時都能要求我中止,不用硬是聽完它。」

「咦?才不會無聊呢!就是因為有興趣才總是拜託你講給我聽的。」

我抬起頭,滿懷困惑的眼神朝他望去。而他卻也是一臉困惑的與我四相交接。

「看你每次聽故事都一副想睡覺的樣子。」

啊--啊--顯而易見的,Mink誤會了。

是我不好,總是顧著自己享受舒適的氣氛,沒把想法分享給他,所以他也只能從我的行為做推想。
Mink就是這麼一個心思細膩的男人,無時無刻都在關心任何微小的變化。

其實他,很怕造成別人的負擔吧。

「我很喜歡,Mink的聲音喔。」

雙手輕撫高突的顴骨,看著那對金色眸子瞇細一線,像是允許我可以用指腹在臉頰上多搓幾下。

「是令人著迷,感到安心的聲音。喜歡聽你用這聲音說故事給我聽。因為太喜歡了,常常不自覺的放鬆全身去享受,想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給這個聲音。」

「真是的,我可不是夜梟啊。」

Mink的嘴角泛起笑意。好美。

「為什麼是夜梟?」

「那是…另一個故事了。」

「我想聽!」

Mink低下頭,唇瓣在我的唇上落點輕沾。
整個人,昏昏沉沉的。手臂開始滑落,感覺全身的重量正在無止盡的往下墜。

「明天再講。先睡吧。」

「嗯……」

眨一次眼,看看他那一臉寵溺。金色的眼瞳中映著爐火搖曳的光,閃亮亮的像寶石。

眨第二次眼,卻沒力氣再撐開眼皮了。

意識迷濛的途中,隱約聽到含糊的幾個字。

 

晚……安……

 

 

 

「Mink!不好了、不好了!我們家…!」

「什麼事,慢慢講。」

Mink一手持拿早餐後的咖啡,大步邁向我所站的窗邊,一同追隨食指的方向往外看。
家門口前的圍欄,被皚皚白雪淹沒半截。旁邊本來有一小段階梯,已不復見。屋外的平地成了白淨的山丘,彷彿整棟屋子趁著睡夢中被擅自挪到地形截然不同的他處。

『估算厚度為一米深。』

Rulacane蹬上Mink的肩頭,以數秒之瞬報出數據。

「昨晚的氣溫很低,雲層也很厚,差不多是這個量。」

Mink隻手撐腰,一派悠閒的補啜一口咖啡。

「你說的不好,是指這個?」

「啊、嗯,我們家…會不會整棟被埋起來,再也出不去啊?」

初冬時期雪花紛飛的景象,每每讓我興奮得在落雪中四處亂竄。
在碧島長大的我,對於下雪總有訴不盡的新鮮感。
直到今天,我才意識到深冬雪量大的恐怖。
一個晚上就堆足一公尺,這棟僅有一層樓的屋子也才幾公尺高,照這樣堆下去,過幾天就要滅頂了吧?連家門和窗戶都出不了,會不會只能爬煙囪出入?
難不成,這就是聖誕老人的由來?

『蒼葉,思考迴路快要燒壞了。』

蓮的一聲提醒,讓我趕緊打住腦中的妄想。但依然止不住揣揣不安的那顆心,眼神不斷向Mink投射求救信號。

「沒那麼誇張。」

暖情的大手貼附頰側,手腕和袖口之間散發淡淡的肉桂香,安撫慌亂的心。

「不過,都堆到這個厚度了,的確是該清一清。」

「咦?全部?」

第一次遇到這麼厚的雪,都不知道原來需要清理。可是…方圓百里都是雪,是要把雪清到哪裡呢?對於這方面的事,我真的一點概念都沒有。

「想到哪去了,只是在出入口和房屋周圍做適當的打掃。」

「啊啊…那我也來幫忙吧!」

「不行。」

剛燃起的幹勁瞬間被澆熄。

「這項工作對現在的你來說太危險了。」

我知道Mink是想保護我。可是,總想為他做點什麼,默默等待實在不合我的性格,也無法忍受這種幫不上忙的感覺。

「你第一次在這裡過冬,還沒適應氣候,對雪的性質也很生疏。」

可惡。
雖不甘心,卻毫無反駁的餘地。
自己不過是個外地來的小毛頭,對這裡的環境一無所知,完全派不上用場,就算硬要插手也只會幫倒忙吧。原來自我嫌惡是那麼沉重的東西,重到壓著我的頭越來越低,重到壓迫肺部,逐漸透不過氣。

「以後再慢慢教你。」

「咦?」

瞬間朝他蹦出不可置信的眼神。

「依你這種好管閒事的性格,不可能坐得住的吧。未來還有很多下雪天夠你忙的,今天就給我安份點。」

一語中的。

他是怎麼猜到我的想法?

不…想想先前的相處經驗,是他一直都在觀察我吧?

天啊…想到自己的一舉一動可能都在他的注視中,想到他的心中會思考關於我的事,一股雀躍湧上心頭,整個人忍不住飄飄然的。
剛才他還提到「未來」、「很多下雪天」,這是在宣告我身為必然的存在嗎?在他腦中描
繪的未來畫面中,都有我的身影的意思?
哇……怎麼辦,我好像按不住上揚的嘴角了啦!

「自顧自的傻笑什麼?」

「嗯嗯,沒什麼。等一下我可以在旁邊見習嗎?保證,不會妨礙你工作的!」

「只准在室內看。」

「沒問題!」

內心已是滿池盛夏燦開的芙蓉。

 

Mink湊足裝備從大門口著手清理,我待在室內隔著玻璃觀望。
雖然很想一同待在戶外,順便踩踩雪,但是照他的說法,要等中午雪變硬了才安全,清掃工作則是趁中午之前雪還鬆散的時候最好。
原來雪還有這種區別啊,在我看來都是一片白白的而已。
即使只能待在屋內,看著全副武裝的Mink揮舞鏟子與雪奮戰也很有意思。
除了慣有的風衣外,他頭頂厚實的浣熊皮帽,緒意拉高的針織圍巾罩掩口鼻,雙手也戴上黑色的皮手套,整個人包覆得只剩半張臉還露在外面。
當地出身的Mink都包成這樣了,換作是我走出去,豈不得纏成一團球才撐得住?

雪,一團一團的被翻過去。

好像刨冰啊。如果在上面淋果醬會怎麼樣呢?

可以在中間挖個洞,裝作愛斯基摩人蹲在裡面嗎?

雖然之前有玩過雪,但那是僅止於腳踝高度的淺雪,勉強可以造個掌上雪人。如果是這麼大量的雪,就算要堆個雪Mink都不成問題了吧?

在厚雪上躺著翻滾,會像棉被一樣軟嗎?

……。

好想,玩雪啊。

『蒼葉,十點半了。』

「這麼快?謝謝你啊,蓮。」

『不用客氣。』

十點半,意味我該動身準備午餐了。Mink的努力已讓門口景象改變許多,欄杆露出原本的長度,旁邊的矮階梯也漸露頭角。照這進度,清完階梯就剛好能吃午餐了。

「Mink,我先去煮飯了喔!」

Mink瞥了我一眼,黑色大手在半空中揮撒兩下,示意我「去吧」。

十一點半,Mink自動回到室內,退去風衣之後渾身散出十分濃郁的肉桂味。
他回臥室換了一套衣服,十二點整準時入席餐桌,身上依然漫溢較往常來得強烈的肉桂氣息。
好像是流汗造成的影響吧。夜裡在床上激情的時候,他身上的味道也總是比較濃烈。香氣代替他的雙手將全身環纏,令我十足安逸。
趁著吃飯的時候徵得Mink的同意,吃過飯就能放我出門踏踏雪。
這股興奮的情緒恐怕是都被他看穿了吧,碗盤未收就被叫去打點外出裝備,說是清理餐桌和洗碗的事留給他善後就好。
大手俐落且謹慎的將我肩上的圍巾扣牢,一面扼要的交代只准在家屋附近活動,不准進到樹林,也不能靠近屋簷下。

「只要感到任何不對勁,就馬上進屋。」

「好。」

隨著腳步移動到玄關,Rulacane冷不防的撲著翅膀到我肩上落定。

「咦、Rulacane也要跟出門嗎?」

『啊啊,順便代替蓮做些攝像記錄。』

是錯覺嗎,在Rulacane講話的同時,有一瞬間好像瞄到牠轉頭看了Mink一眼。

『萬事拜託了。』

蓮踏著噠噠的腳步湊近Mink腳邊,搖了搖蓬鬆的毛團尾巴。機種古老的蓮不具備防水功能,沾到融雪的話會很危險。
何況今天這種厚雪,一個不小心就會把牠整隻淹沒無從找起。雖然很想帶上牠,留在家裡才是上策。

「嘿~我都不知道,你們什麼時候感情那麼好啦?」

難得Rulacane主動停到我肩上,當然要藉機用手指搔搔牠的脖子。

『不算特別好吧。』

Rulacane略為拉長頸子,滿不在乎的任我搔弄。看不出到底是舒服還是不舒服。這種放任的態度,倒是跟Mink有幾分相似。

『我們有時候會互相傳輸檔案。作為allmate,有必要協助主人做情資分析,以便適應新環境。』

「哼…比主人有常識多了。」

Mink挑了挑眉,側身俯視腳邊的小毛團。

『確實呢。』

『過獎了。』

「喂喂,我在你們眼中真的有那麼沒用嗎……」

用蓮的方式作形容的話,假設我的認真程度以數值表示為100,那麼蓮的認真程度就是我的500萬倍吧。
牠的確是個十分可靠的好夥伴。不像我,來到新環境之後就不斷的耍蠢搞烏龍,鬧了許多笑話。
被這一人一鳥聯合吐槽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卻也一次次的加深我立志早日學會在這片土地的生活技巧的決心。

『蒼葉,支援的工作交給我們這些allmate,你放心去做想做的事就可以了。』

「蓮…!謝謝你!」

我的蓮為什麼會這麼可愛!不愧是我的蓮!
打過這劑強心針,很快重拾興奮期待的心情,兩步併作一步的躍向門外那片皓然無垠。
正因為不熟悉,更要去探索,好好體會這片培育Mink成長的土地的每一副面貌。

甫出家門,階梯外延伸的一道雪坡拉住我的目光。
周圍的雪高還得讓人煩惱如何攀爬,憑這道緩坡正好能輕易走上高地。

「Rulacane,這條路……該不會是Mink開的?」

『會做這種事的,也只有他了。』

總覺得,被照顧得無微不至呢。被那樣的Mink。

「呀-呼--!」

無以名狀的勝利感。

一口氣撲倒在雪地上。

Rulacane早一步撲著翅膀飛走了。

雪堆沒有想像中的軟,硬實的程度適中。身體重量壓在上面也只有稍微下陷的程度。
捧起大團大團的雪往半空灑,對抗不存在的敵人,肆意捏出雪團一顆一顆堆疊,再把外觀拍成接近球體的東西。
任意玩耍一陣之後,才瞭解到要堆出預想的大雪人需要耗費相當多的力氣。

「Mink好厲害啊,他鏟掉的雪是這個的好幾倍呢--」

嘴裡呼出白霧,倒退兩步觀賞好不容易長到及膝高,似球非球的白團子。
再轉身看看清爽一片的家門口,好像能想像鏟雪是何種程度的重勞動了,難怪Mink不讓我這個大外行上陣。

「要是有一天能幫上忙就好了。」

後腰發痠的感覺促使我將身體打直。Mink說過,在雪地裡除非正在避難,最好維持運動,讓身體暖和。
距離日落的時刻還很久,繞著屋子走走好了,讓體力慢慢回復再繼續堆雪人。

Rulacane正在上空盤旋,看來Mink在入冬前準備的防凍油很好用啊,飛翔的動作跟平時一樣流暢。
晚上可得向牠討一些照片檔,真想看看我們家的空拍圖長什麼樣子,一定很有趣。

跺著跺著,一道醒腦的芬芳劃過鼻頭。
清晰、具侵略性但不至於刺鼻的香氣。
循線而去,它的源頭是一株松柏類的樹。這一帶的樹齡有點年份,最低的椏都在我頭頂之上--現在卻是平手可及的高度。就像從樹幹處短少一截,整株變矮了。
高度的變化讓葉子的味道更容易運到我身邊,好特別的體驗。

深吸一氣,鼻腔像是填滿雪堆和木屑葉碎,冷空氣團混含木質清香,清爽又舒暢。
覆雪下伸展的芽狀葉像一群淹上鹽的綠珊瑚,有些掛墜成串長楕圓的嫩綠小青果,不知道是花苞還是果實的東西,像極了貴婦人配戴的首飾,替綠珊瑚更添幾許華麗。
這種果實,可以做成項鍊或手鍊嗎?
折個一串回去請教Mink吧。就算果實不能加工,也能連同枝葉插在水瓶裡,當作具有香氛效果的擺飾。

為了補足手臂的長度,向前跨了兩步,眼看快要搆到鎖定的攀折點,全身卻失衡搖墜,小腿一路陷入雪泥,抓不著重心的我在慘叫聲中摔坐下來。詫異地環顧四周摻雜碎落葉條的白雪,再看看有三分之一坐陷於雪堆的自己,還是無法領會方才的須臾片刻出了什麼問題。

從雪堆裡拔出手,往旁邊一撐--就又被淹沒了。

怎麼會這樣?

本該是地板一般的存在,卻突然變成近似泥沼的物質。

雪,還在崩落。

我的身體正在往下陷。

腦內警報大響,告訴我再不爬上去會很危險。

奮力扭動肩頭讓身體側往原本過來的方向,拉高手臂試圖攀雪而爬。
然而,更多的白茫摻著雜枝朝我撲襲,我連自己的衣襟都看不見了。

「Mink--救、嗚!」

一邊划手一邊呼救的結果是半張臉被雪埋到連聲音都出不去。
雖然有圍巾罩住口鼻避免吃雪,但是吸入的空氣明顯變得更冷了。

溫度的下降,好可怕。

這邊還是樹蔭底下,盤空的Rulacane的視線死角,這樣牠是找不到我的吧。

 

碰啦匡--!

 

隔著雪也能聽見某種尖銳暴力的碰撞聲。

發生什麼事了?

有什麼東西?

在什麼方向?

難道是Mink怎麼了嗎?

是什麼的攻擊嗎?

還是出了什麼意外?

圍巾外側的雪被呼出的熱度融化,以液體狀態侵入纖維孔隙,逐漸奪走顏面肌膚的溫度。
比起這個,更恐怖的是自內心發起,由腳底直竄至頭皮發麻的那股戰慄。

Mink、蓮、Rulacane,明明就在這麼近的地方,明明中午還有說有笑的一起吃了午餐,現在我卻要靜悄悄地在他們身邊消逝掉。

在他們全都毫無察覺也無所預警的狀態下。

這太過份了。

我們的人生旅途,不是才正要開始嗎?

我都已經決定好,要一輩子纏著Mink,一直陪在他身邊了。
Mink的性格我很清楚,他那充滿創口的內心,肯定無法承受再次失去親屬的傷痛。
當初他是經歷多少內心糾葛才總算敢把我納為家人一般的存在,若是他見到成為屍體的我……

 

肯定會徹底崩潰。

 

與其如此,說不定永遠不要被發現還比較好,至少可以被當作是惡作劇一般的躲起來,或者單單只是被陌生人拐走了,而Mink為了找尋我的踨跡,人生就還有繼續活下去的目標。

……可是。

在意識完全消散之前,好想再跟Mink見上最後一面啊。
就算只有靈魂也好,要是能爬回家門口,在他開門的那一刻說聲最後一次的「我回來了」也好。
然而不論我怎麼掙扎,也只是讓自己落得更深。淹往身上的白皚已多到產生實質的重量,彷彿要連同我的靈魂掩蓋冰封,永遠不得脫離。
極度的悲淒,竟是連眼淚都流不出的這般陰鬱。

Mink,對不起……

人生的最後一瞬,至少該留個安祥的微笑給你,但我的臉似乎被凍到連些許表情都做不出來了。
但願你能感受到,這個世界尚有許多值得開心的事,我是多麼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我是多麼渴求,找回你的笑容。

可惜,這些都……

 

 

「……葉!喂!蒼葉!」

啊咧?

「聽得到嗎!蒼葉!」

Mink!是Mink的聲音!很近!

半放棄的雙手再度使勁扒起雪來。在崩落的碎雪細泥幕後似乎能看見一團黑影聳立在上方處。

「笨蛋!別過來!」

盛大的怒吼把我嚇傻了。
別過去的意思是……莫非,我們已各別處於生與死的界線兩側?
雪的重量、Mink的聲音、冷冽的空氣,這一切的感覺卻又是那麼真實。
我究竟,是生還是死?

「聽好!你的背後!摸得到樹幹吧!過去抱住樹幹!」

隔著雪堆傳來清晰又怪奇的指示。

「快點!」

這響震耳威嚇電得我全身彈起,幾乎要從雪沼中彈射出來的程度。
然後,完全摒棄思考,身體直覺式的遵從命令,反向朝樹幹倒去,手掌順利扶在硬質的表面上。

「抱緊樹!把你臉邊的雪撥開!維持呼吸空間!乖乖待那邊等我!」

這不是夢,也不是幻覺。Mink確實來救我了……!

盡可能的將自己拉向樹幹,發現這裡是個相對安穩的空間。
頭側貼著樹幹,由於不是四面八方都有雪,撥出呼吸用的空隙後也不易再被周遭陷落的雪掩埋,抱著樹的手也能阻卻上半身無止盡的下陷,像是終於能讓鼻孔浮到水面上呼吸,絕處逢生的感覺。
雖然現在整個人的體勢就像泡在雪堆中極不安穩的一道斜線,但至少不會成為平躺在底部的一字形。
高出的雪白壟斷視線,卻擋不住沙沙作響的,大量雪堆不斷被翻動的聲音。
好想、好想早一刻見到Mink的臉。原本浸入低潮的思緒也變得亢奮。

脫困之後,肯定會被狠狠罵一頓吧。為什麼要冒然行動、不會觀察環境情勢之類的。
就算會被罵也沒關係,比起再也見不到Mink的痛苦,這點程度不算什麼!就算是為了被罵也好,我也一定要活下去!

再次意識到現實的時候,覆壓在身上的重量減輕了,沙沙聲也中止了。

「喂!」

更加清晰的,Mink的聲音,就在我背後。原本環圍頭上,高傲俯瞰我的雪丘已然不再,它們的嶺峰已崩在肩下。

「可以了。手給我。」

視線越過肩頭,一如往常般板著臉的Mink就在眼前,簡直不可置信。
扭轉上身的時候,身上的和身下的雪仍不斷地鬆落。單手朝Mink伸去的同時,身軀又往雪裡陷了一些,所幸Mink即時搭住我的手,緩阻陷落的速度。

「要拉了。」

整片手掌被緊緊掐住,我也跟著使力,讓五指牢牢嵌入,頸項用力的垂舉。
下一瞬,我還以為自己飛空了,自雪堆中飛向Mink的懷抱。
心裡仍飄著一股不可置信,自己居然真的從那樣無助的困境中脫離。而空氣中暈染的肉桂香告訴我這一切千真萬確。

「Mink…」

抬起手想藉由擁抱來確認他的實體存在,但手套搭掛到那件黑色風衣上,接著就沒有多餘的力氣可以使喚了,僅僅只能搭著,倚在胸口上仰望他的臉龐,接受他吐出的團團白霧。

「呣。」

Mink伸手勾下我嘴邊吸飽融雪半凍結的冰圍巾,眉頭擁蹙馬里亞納海溝和東加海溝,直愣愣的視線釘得我背脊發涼,恐慌開始在腦內疾走。
即便了解他的為人良善,遇到這種沉默這種表情,依然有股難以言喻的恐懼。
拜託,開口說些什麼也好,大聲吼罵也沒關係,就是不要這樣一語不發的散放寧靜的威嚇……

真的,好可怕。

我甚至察覺自己的手腳末端在顫抖,嘴唇也抖到無法咬字。
Mink刺人的視線自我臉上移開,然後朝著樹講出一串我聽不懂的語言。既不是日文,也不像英文,很有可能是屬於他部族的語言,Mink的母語。
在我仍摸不著頭緒的時候,他再度回歸沉默,蹲低身勢朝我胸口一頂。一陣搖晃和輕聲驚呼的同時,視野來到陌生的高度,在他肩之上的高度。
Mink一手扛起成年男性,一手抄起插在雪堆裡的鐵鍬,朝剛才闢好的斜坡走回高處的雪地。
我不敢輕舉妄動,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身後逐漸增生的腳印拉遠我們與樹的距離。
地上還有一大一小的兩排走向樹的腳印,相比之下都沒有現在新生成的腳印踩得深沉。
一如我的心境,也比脫困前更加沉重了。

我們就這麼回到屋內。木材的清香、薪火的迸裂聲、穩適的空氣,對我而言像是相隔數十年的懷念感。
唯一一個醒目的異常之處是,玄關旁的玻璃窗碎成一地慘烈,家裡果然出了什麼事。
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一連串緊促敲響木板的咚咚咚從客廳直奔玄關。

『蒼葉!』

「趕上了。還活著。」

是蓮的聲音。
對不起啊,蓮,讓你擔心成這樣……

不過Mink返答時的聲音聽起來很兇,果然是在生氣。

隨著一串皮靴的大響伴以細碎的腳掌跺步聲,我被運到客廳,才總算能觸及地面。
不只是腳,是整個人被放在火爐前的地毯上。完全出乎我意料的落腳點,不是沙發也不是床舖,居然是地板!
Mink單膝跪在我面前,手邊攢著剛從沙發椅背抄來的兩條手作織毯。

「衣服脫掉。快點!」

發話的同時,他已動手拆下我的圍巾和手套。
我沒聽錯吧?脫衣服?在這裡?
顫抖的手指捏住拉鍊頭,自頸口下滑2公分便滿腹疑惑的僵在原地。

「Min…Min、k……?」

肩頭抖得厲害,齒排不斷在打架,臉也不敢正對他,僅是怯縮縮的朝上窺探那人的情緒。
然而一聲咂響就把我的視線打落了。

「已經不聽使喚了嗎。」

大掌隔開瑟縮的手,俐索卸下層層衣料,不巧我胸口的兩個尖點正處於硬挺發疼的難堪樣,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表面也爬滿競相頂立的雞皮疙瘩。
室內空氣應該是暖的,但我就是無法控制的渾身發寒。

Mink仍沒打算放過我,緊接著就伏身往下扯開皮帶扣。
我實在被這粗莽的舉止嚇壞了,十指震顫的覆在大掌上,腦袋瓜一個勁左搖右甩懇願他能罷手。
這是懲罰?還是洩怒?我不明白。
縱使過往曾多少次在心裡悄悄期許Mink主動索求的那一天到來,但不該是現在。
我真的沒那個心情,全身上下都抖得無法正常動作,硬要做那檔事的話只會是滿滿的痛與苦。

就像那時候一樣。

不,甚至還要更糟吧。

那時還能徹底厭惡這個人,再多委屈不滿都只要認定他害的,情緒矛頭全射向他就好了。

現在的我,辦不到啊--!

整顆心早已牢繫此人,恨不下一絲一分。比起被最恨的對象傷害,被最愛的人傷害才是極致的痛。擔憂暴行背後隱埋的情緒是否也折磨著他,為此感到不捨。
一舉一動牽扯著一思一慮,扯得我撕心裂肺。

「沒時間跟你囉嗦了。」

強硬的話語。

因為對象是他,我願意選擇放棄抵抗。
身心俱疲的我將眼神甩到一旁的桌腳,任由他剝奪毛帽雪靴長褲。
最終,那面大掌來到全身僅存的一塊水藍色布料。

「……這個還行。」

意義不明的咕噥,然後他的手撤離。
自剛才就臥倒在皮靴旁的織毯飛了起來,靈活的裏覆起大部份的裸肌,繞過頭頂造成連帽斗篷的形態。

「喂,藍色的!看著別讓他睡著了。」

『了解。』

深藍色的小毛團應聲踩著織毯外緣湊到裸踝邊趴下,晃了晃蓬尾望著我。
Mink站直身子,靴頭別向它處,正要離地的當下又頓止三秒。

「我去去就來。」

低沉的話語自頭頂澆落,靴跟叩擊地板的鳴響魚貫遠去。

「蓮蓮蓮蓮蓮……」

單一的音節被我碎成十幾段,真是情何以堪。

『蒼葉,現在的首要之務是進行保暖。』

「唔嗯嗯……」

蓮說的沒錯,我已經蜷成一團顫抖的球體。
火爐就在旁邊遞傳熱度,身體卻像極力抵抗般的自內芯散發寒意,怎樣都停不下來。
有好多問題想問蓮,但牙齒仍格答格答的爭休不斷。
鈍惰的指尖劃開織毯邊垂懸的流蘇,撫在深藍毛叢上,當作自己也順帶撫慰這顆淌血的心。
傾身倚靠側旁的矮桌,看向一地狼狽的衣物,迷茫的思緒飄搖。

為什麼Mink會突然硬來,卻又突然不要了呢?
他說了會再過來,所以是會繼續下一步的意思嗎?
想與不想的心情在打結,好矛盾。

很快的,沉甸甸的腳步聲越驅越近,在我眼前打住,巨大的軀體再度屈降。
無聲的威壓令我不自覺的打了哆嗦。

喀答。

一只深色底的長方木盒謹慎座落矮桌表面。
外身密佈的雕紋巧奪天工,局部點綴粉紅、淨白與天藍的漆料,十分惹眼的工藝品。
Mink開啟上蓋,從隔間裡取出一枚方紙攤平,緊接著一連串迅速流暢的抓取小瓶、開蓋、抖落粉屑、封蓋、換瓶的反覆動作,數種不知名成份在方紙中心混成一座小丘。
靈巧的手指又從木盒隔間內撈取一根長條狀、顏色樸實卻眼熟得不能再熟的物件--是那根煙管。
自碧島相遇的時期就看他一直拿在手邊,即使是共同生活的這幾個月也經常看他吮著煙嘴沉思。

Mink到底在想什麼?

方紙摺成了三角,傾下的尖角吐出涓涓碎末,灌進斗缽。他劃亮火柴,將火苗填入缽口,待輕煙升起,便把焦黑半截的小柴根甩入暖爐。

「嘶……」

薄唇含入一口煙,眉頭纏成一團死結,像是嘗到什麼地獄般的滋味。

「呼--」

離口,淡色的灰幕自一線縫溢出,順沿高俊的顏顱攀頂躍升,消散在空中。
指腹掂起我的顎,管身曼妙迴旋半圈,煙嘴突入惶恐的唇肉狹隙。

「吸一小口含著。」

我躊躇了。
比起遞煙的動作本身,更教我不可置信的是Mink主動把他個人使用的煙管拿給我抽。
他是怎麼知道我會抽煙的?我應該沒跟他說過,少年期曾經胡亂抽過一陣子的煙,而且已經戒很久了,數年沒碰,幾乎忘記自己沾過煙。
真的,要抽嗎?

「慢慢吸。」

面對我吊著眼打出的詢問信號,Mink不為所動,頑固地下達指示。看來我不被容許擁有拒否權。
想起他剛才抽煙的駭人表情,我懷揣各式恐怖噁心的想像,自煙嘴汲取些許成份不明的氣體。

「含一會再慢慢吐。」

他挪開煙嘴,再次叮囑。
闔閉的唇裡,牙齒像遇上仇家似的剁著空氣。切得碎碎的,複雜且細緻的味道在口腔內暈開。
溫潤的草味,有點苦澀,有點辣,像是異域來的美食在誘人下嚥。

「吐出來。」

只好不捨的呼出,在眼前形成一縷青綾盤旋而去。
煙嘴又自動貼到唇上。

「再一口。這次用鼻子呼出來。」

「嘶--嗯、咳嗯咳嗯咳嗯!」

大口貪食的下場。
過度濃密的瘴團充滿腦漿、灌塞七竅,壓縮的苦辣在咽喉深處炸裂,身體反射性的將濃煙噴發出去,眼前是一坨坨暴亂的灰霧。
待呼吸鎮穩,腦袋像是被什麼東西刷洗一輪,意識有些飄忽。鼻腔刺刺痛痛的卻有些爽感,喉頭殘留類似辛香料的勻厚味道令我忍不住嚥下口水。
Mink在臉頰上輕拍,我這才想到剛才是近距離朝他臉前咳煙,他沒閃也沒躲,手指還一直搭在我臉緣。
腹底升起一團團名為愧疚的烏煙,沒臉看他。

「沒事吧?」

沉穩的低音不含一絲責難。
我盯緊流蘇搖搖頭。

「別急,慢慢吸。」

他挽起我的手,將煙管按在掌上。

「拿得住嗎?」

雖然動作有些遲鈍,指關節還是能順利彎曲架住煙管,於是點了點頭。

「那你照剛才教的方法繼續抽,我去燒熱水。有問題就讓那隻藍色的來找我。」

指腹在臉頰上眷戀了一小弧才離去。
他捲拾滿地散亂的衣物,留下我的一臉陰鬱。

顫巍巍抽起一口煙,同他交待的小口吸入再從鼻子呼出,鼻頭的刺痛漸驅緩和,變得腫腫癢癢的,好像有什麼堵塞的部份被開通了。
腦袋一片荒蕪,視線滯留於手中的煙管,看它襯著織毯的幾何花紋作為背景,細長的輪廓像是滲著墨水渲染作糊,似要化煙潰散,眨眨眼又見它俐落清晰的躺在掌心,彷彿剛才看的僅是斗缽騰起的雲霧化成的幻夢而已。
我也不清楚自己是否仍在夢中。
記憶庫像是一攤散亂的文件堆,恣意抽起一段,想起過往抽著煙的時期也總是一副自暴自棄的頹廢樣。
今天的我真是一團亂,從陷入雪裡到拿在手上的這管煙,全都摸不著頭緒。

「唉--」

辛香的熱雲從嘴邊虛散。

『看來精神還不錯嘛。』

Rulacane的聲音自側後方傳來。
對噯!這傢伙到剛才為止都上哪去了?還以為牠在空中攝影到忘我了。

「Rula--……cane?」

轉過頭遍尋不著熟悉的粉紅色。不在桌上、不在椅背,總不會是我幻聽吧?

『蒼葉,在你左邊的地板上。』

順從蓮的提醒看下去,我即刻在地面找著那身比往常更加醒目的粉紅色。

「Rulacane!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左翼拖在地上無法收攏,漂亮的羽毛也折得亂七八糟,醒目又痛眼的粉紅色。

『一些外部零件受損而已,沒什麼大礙。』

「這哪叫『沒什麼』……」

看牠單翅拖地走到我跟前,顯然是沒辦法飛了。身上亂翹的羽毛活像插立的飛鏢刺滿一身,相比平日的一派優雅,現在的Rulacane是我前所未見的落魄荒唐。

「究竟、出了什麼事……?」

心痛到連話語都哽噎難吐。

『那時候,我聽到你的叫聲,一看事態緊急,屋子又是門窗緊閉,就直接衝破窗戶進來找Mink支援。這是在衝撞時受損的。』

「窗戶……難道是玄關那扇?」

猛然想起進門時看到的一地碎玻璃。

『啊啊。所幸撞擊的聲音夠響,馬上就能引來Mink。』

『聽到Rulacane說你陷進樹井,Mink拿起鏟子就趕出門了。』

『我因為失去飛行能力,就直接留在家裡。』

『趁著等待的時間,我協助Rulacane做了一輪連線掃瞄,確認程式運行的部份沒有任何異常。』

兩隻小動物你一言我一語的解說,我這才知曉背後發生的那麼多事,根本是勞師動眾啊!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居然拖累大家……」

『蒼葉,能把你救回來,是我最開心的事。換作是我遇難,你也會不計一切的伸出援手對吧?所以,我們只是在做跟蒼葉一樣的事,你不需要自責。』

『我是評估過損害範圍並自願這麼做的,你別太在意。』

「嗯……」

看著Rulacane的傷勢,還是很覺得難過。
以前也有過類似的情境呢,在中樞塔逃難的時候,機身換成機車的Rulacane,明明自己已經殘破不堪了,還是堅持要往崩塌中的塔裡衝。
但也拜此所賜,Mink現在才能活在這裡。
而且,Mink也把牠救回來了。

「翅膀……修得好的,對吧?」

『啊啊。硬體的零件換一換應該就可以恢復正常運轉。』

「我一定…一定,會幫你修好的。」

『看你那麼有精神就值得了。』

『在那之前先把身體調養好,別太勉強自己了,蒼葉。』

蓮的話語依舊是如此溫暖。
只是我心頭還是有一層像陰霾一樣揮之不去的悶。
客廳降下一片靜默,唯有青煙絲絲嬝起。
望著旋空細縷,一邊回想Mink平時拿煙管的手勢,仿照他的動作吸煙,仿照他的嘴型吐煙。發現自己吐的煙沒辦法像他那邊淵遠流長,應該是肺活量的差距吧。

再一次,吸得更深。
腦袋深處像是有什麼發芽了,思考鈍惰的同時又有某處宛如大夢初醒,到底是醒了什麼也不知道,就只是維持這樣一口接一口的抽著煙,從咽喉到鼻腔全都灌滿異國風情的氣味,產生連血液都是由它組成的錯覺。
相論以前抽過的各種煙,有淡到乏味的,或者像煤渣一樣臭到讓人反嘔的,最後還能接受的,到底就只是再普通不過的煙草味而已。
Mink配的煙就很不一樣,細緻富有多層次的韻味,跟我以前抽過的那些完全不是同個檔次。

「Mink平時抽的煙,好像比這個還要濃,氣味也不太一樣……」

越抽越想念起那股濃郁的肉桂味。

『他是根據用途調配的,不同的目的有不同的配方。不過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為別人調煙呢,你可真幸運。』

「那…你知道他調的這個配方有什麼特別的用途嗎?」

『這個嘛,與其由我解釋,你不妨向始作俑者討個親口說詞如何?』

不同於蓮的有問必答,Rulacane有時還挺愛故弄玄虛的。
此時Mink踏著粗重的腳步聲出現了,罕見的赤足以及高捲至小腿肚的褲管,圈在右腳踝上的珠鍊像一絲水紋隨著他的步伐一躍一躍。
我很少有機會看到他的腳鍊,甚至是初次看他光著腳板走動,各種怪訝湧上心頭。
Rulacane很識相的退讓一邊,碩大的膝頭抵著我的腳踝,那張臉就擋在視線正前方,讓我不知道眼神該往哪逃。

「覺得怎樣?」

我壓著下巴搖搖頭,不知該如何闡述內心怪異而雜亂的感受。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依然是搖搖頭。
他卻一副領悟的樣子。

「這樣啊。」

大掌探進髮絲和織毯底下,輪番按過額頭、臉頰和頸側。

「嗯…煙管給我。」

默默的遞還煙管,看他把餘渣叩進煙灰缸裡,一邊想著他的掌溫似乎變得比先前更火熱了。

「過來。」

擱下煙管之後,他講著毫無意義的命令句,自顧自的把我連人滾著毯子一同抱起,鬆垮的織毯落了其中一件也不管,就這麼邁開腳。

「我…我自己能走…」

「別浪費力氣。」

怯弱的主張瞬間被打飛。
進到更衣間後織毯和內褲全被扒個精光,我都沒敢再吭一聲。

在浴室內等著我的是一個長橢圓盛滿水的大木盆,刺激性的芳香和白霧籠罩滿室。
那是一種類似檜木與松香混搭的香氣,蘊滿於水蒸氣之中,將我們團團圍覆。
Mink先是讓我坐在小凳上用腳試水溫,然後攙扶著我讓半個身子都浸到木盆裡。
說是大木盆,對一名成年男性而言是太小了,背靠壁板坐在裡面的話,腳伸直剛好可以頂到對岸。
顯然這並不是它原本的用途。

「躺進去。頭靠在這裡。」

Mink在盆緣墊了毛巾當作靠枕,將我的肩口往下壓,逼迫我的座點向前滑。隨著水面高漲過溢,肩口以下沉沒,曲起的膝頂像是水中的兩座浮島。
香木氣味很明顯自水裡騰騰散發,不知是滴了精油還是什麼,最初聞是很刺鼻,適應之後有種舒暢的感覺,好像把剛才抽煙時腦袋裡甦醒的什麼給勾拉出來,乘著水蒸氣揮發掉。

「家裡只有這種尺寸的,將就點。」

Mink取來另一條毛巾,浸在熱水裡搖了搖,擰去多餘的水份之後覆在我頭上。
他現在就坐在背後,剛才的那張小凳上,俯首與半坐半躺的我四目交接,尷尬得很。
我還是不敢正眼看他,迅速縮起脖子用後頸抵靠毛巾枕,讓自己往前看。頭上那條濕毛巾滲下的熱水從耳前耳後和額面擅自闢道順流。

沉默。

浴室裡只剩下兩個男人的吐息聲,以及木製水瓢反覆舀水澆淋膝頭島的淅瀝聲。
剛才我的那種態度,Mink肯定看在眼裡,卻沒說什麼,也沒起身離去。

罵我啊!

快罵我啊!

說我是個難搞的傢伙,惹這麼多麻煩給他收拾!

為什麼Mink不罵我?

我不懂,Mink到底在想什麼?
這樣的我真的有資格待在Mink身邊嗎?
我還害Rulacane傷成那樣,自己陷在雪堆裡讓他們大費周章搭救,真是太沒用了。
看著自己的膝頭和蒸騰水氣,白霧濃得糊了視界,沸騰似的水珠在兩頰烙了一道又一道。

「唏--、……」

抽了鼻子之是劇烈的吐息巔顫,全身都在發抖。
水氣蒸騰,心似寒冰。
我不希望Mink發現,但他已經察覺了,汲水的動作停止,水瓢喀咚一聲倒在地板上。

不要看我。

不要看--

背後傳來矮凳拖曳的聲音,Mink似乎離座了。
我不敢回頭看他,內心又矛盾的祈求他別離去。
精神處在崩潰邊緣,危繫一線不知所措。
有一雙粗厚的臂膀自背後環上肩口和胸前,頭頂隔著濕毛巾卻還能感覺到有股溫和的力道下壓。

「沒事了。我在這邊。」

再也顧不住什麼形象,整間浴室灌滿我的號啕迴蕩。
幾度試圖說些什麼,片段的字句全被自己的哭腔和頓嗝抖得碎碎落落,根本無法讓人聽懂在說什麼。
Mink似乎環得更緊了,像要鎮住因慟哭而劇顫的身軀一般。我那思緒混雜的腦袋竟也擔心起Mink是否會被我震得難受,滿至盆高的水不斷被蕩出緣界,貼在背後的Mink也會被浸濕吧。
在變得更難看前得趕快停下來。
一邊這麼想的我捧起溫水抹下滿臉淚花,抽了抽了鼻子,鼻道哽塞得只能用口呼吸。

「呼、哈--呼、哈…Min、k……」

勉強洗清了視野,緩和滾蕩的淚珠,總算能擠出完整的詞彙。
在Mink臂彎裡的現在,我察覺內心真正的恐懼源頭。

「Mink,我、我……唏--」

Mink沒作聲,但是隔著毛巾隱約感覺到他的頭在上方蹭了蹭。

「那時候、嗚唏…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唏--」

說出來了。
視線又糊得不能視物。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嗚、整個人!沉進、雪裡面……啊哇、啊啊啊啊啊--」

身體還記得一清二楚,那種死亡即在眼前的恐怖。
過份的寂靜,過份的孤獨,拋下了Mink在全世界只有自己知道的角落無助的死去,不論對我或對Mink而言都是最殘酷的事。
心好痛。
痛得我再度失控的慘絕悲喚。

「我不想要、嗚唏…剩我、一個…嗚哇啊啊啊啊--!」

全世界只剩我一個的那種極度不安,在很久以前也曾經有過,那是最會令我發狂的絕望感觸。即使能隨著時間淡忘,卻始終無法克服它。

「啊哇啊啊啊--Mink--Mink嗚嗚嗚…」

浸在水裡的我蜷成一團,捏著Mink的手腕哭得不成人樣。

「…我在這。一直、都在。」

「嗚嗚…嗯…唏--」

「不會丟下你的。」

「嗯、嗯…唏--」

「你和我都,還活著。此時、此地,在這裡。一同活著。」

「Mink……」

活著。

火的溫度煙的溫度水的溫度,都還比不上Mink話語的溫度,直直導進內心深處。

蜷曲的身體在有限的空間內舒緩開來,呼吸也漸驅平穩,只是眼角的水珠仍靜靜地滑落,在Mink的手腕上墜成散花。

「……抱歉,再讓我、繼續靠一會兒……」

「啊啊。」

大哭之後全身的骨關節都在喊痠,身子也委屈得難受了,我撐起上身讓背板貼靠在木板上,膝頭島雙雙沉沒,在水底下拉直腿筋。
Mink短暫的離手,拉回矮凳,配合我坐挺後的肩高再一次的環抱上來,手裡多塞了一條濕毛巾。

「用這個擤。」

我遲疑了一下,但還是拿來用了。

「噗嗚嗚嗚嗚--哈啊……」

鼻腔總算通暢多了。
我倚在他懷裡寧靜的淌著淚。
哀傷或是恐懼什麼的已經散得差不多,只是我無法控制那個止水閥,還需要一點時間。

Mink陪我一同沉默,不時在我頭頂摩娑,覆在頭頂的毛巾被推得歪斜,他就乾脆把毛巾摘掉了繼續摩。
察覺到Mink這一連串小動作,不免覺得有些可愛,他試圖安慰我,自己卻更像一隻討拍拍的大型動物。
嘴角擅自的上揚,仰首用漉濕的後腦勺蹭進肩口當作回禮。Mink「呣」了一聲,側過頭改用臉頰靠在我的額緣,繼續他的輕擦淺磨。
心頭被這樣的舉動搔得癢癢的,腦袋裡有一片甜滋滋的水池在翻攪,好想、好想一輩子跟這個人膩在一起。

「Mink……」

「怎樣?」

糟糕,太雀躍了不小心就喊出名字。
為了掩飾尷尬,腦袋一團慌亂的翻尋接話用的題材。

「呃…我、那個,好像泡很久了……」

抬手抹淨眼角的鹽痕,愕然瞥見指腹已經泡到養出一批雪白的腦珊瑚了。

「差不多了,起來吧。慢慢的。」

在Mink的攙扶之下脫離水體,失去浮力作用後才瞭解自己的身體狀態遠比想像來得又痠又沉又乏力,必須仰賴Mink的支撐才站得住腳。

「啊,衣服……」

更衣間只有一籃換下的髒衣服,因為剛才是突然被帶進來的,沒有預先準備乾淨的衣物,看來是得將就著穿重覆的那套。

「不用。」

一響乾脆的結論砸在腦門上。

未待我反應過來,Mink俐落的把我擦成半乾,再用一條大浴巾包成裏粉炸蝦,整條抱起來運往房間。
我就這麼莫名其妙的被填進被窩裡,連一條內褲都穿不到。

「Mink,我的衣……」

「晚點再拿給你穿。暫時先這樣待著,我去煮點什麼過來。」

Mink彎腰從地上抱起不知何時跟進來的深藍小毛團,一把塞到枕邊。

『蒼葉。』

「蓮!」

帶有粗繭的指節順勢撫過面頰,如和煦的春風過境。

「累的話先睡一下。」

離去的寬大身影,只餘下空氣中蕩漾的肉桂味,還有烙在我眼眸中的那抹淺笑。

『蒼葉,身體的狀況還好嗎?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蓮的耳邊提問把我從朦朧幻夢中拉回現實。

「沒事,我現在好多了,手也不會僵了呢。」

扭了扭身軀,在被窩裡掙開浴巾的束縛,側身換個自在的姿勢,探出一隻手在蓮的背部和胸口用力搓揉一陣。

『蒼葉,揉過頭了,蒼葉。』

「哈哈哈,蓮真可愛~」

這裡是被我當作個人房使用的房間,棉被也是往常蓋的那一條,不知為何今天躺起來特別舒服。

「被窩比平時還要暖和呢,該不會是Mink施了什麼魔法吧……」

『那是因為你沒穿衣服吧,體熱的循環比較容易填進纖維縫隙。』

「Rulacane?!」

循著音源朝牆角探視,癱著半邊翅膀的華艷鸚鵡正安份的待在衣櫃旁的角落。跟蓮一樣,不知何時溜進房間裡的。真是靈巧的小動物們。

『怎麼?你沒試過裸睡嗎?』

「也不是…沒有……」

但都是跟Mink。
在做完那種事之後順勢睡在一起,收受他的體溫,跟這種一個人裸睡的熱度完全不一樣,Mink的體溫是還要更加…更加……

「啊啊啊,為什麼會聊到這邊來……」

『看樣子是想到什麼不得了的事了。』

『蒼葉,思考過度的話腦袋會燒壞的。』

「嗚嗚…好……讓我、靜一靜……」

縮在被窩裡努力讓思緒放空,不知不覺意識也沉沉落進暖洋洋的被窩深處……

 

我成了一隻毛絨絨的小狗,跟蓮長得十分相像,一同奔跑玩耍,玩累了就縮成一團在草地上慵懶的曬起太陽,暖烘烘的很舒服。
有隻大手反覆撫著我的額頭,熱熱暖暖的,比陽光還舒服。
吹過耳邊的風聲挾帶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像是山谷裡的回音縈旋,擰著一縷肉桂與玉米的香氣四處飄搖。

 

惺忪顫瞼,映入目簾的是那具熟悉的高大身影。

「…蒼葉,起床了,蒼葉。」

「Min…k……?」

他身上的衣服是乾的。那套在浴室吸飽大片水漬形成深色不規則區塊的衣物已經換掉了。
玉米和肉桂的香氣調皮的闖進鼻腔內打鬧。

「鹹粥煮好了,吃一些吧。」

「嗯…好……嗚、嗚啊!」

自力撐起上身,皮膚接觸到空氣的瞬間察覺不對勁,猛然想起自己是全裸狀態,趕緊抓穩被單蓋住下腹遮羞。
Mink輕淺一笑,下頷朝衣櫃的方向示意。

「幫你拿衣服?」

「呃、我…等一下再自己拿……」

雖然也不是沒看過彼此的裸體,尷不尷尬還是要看當下氣氛。現在這場面要我在Mink面前穿衣服也是怪難為情的。

「這樣啊。」

Mink沒多說什麼,轉身把桌上的托盤端了過來。
不知是不是錯覺,Mink身上那股無形的威壓感消失了,沒再散發那種讓我不知所措的緊繃氣息。

雖然睡了好一陣子,外頭天色也昏了,但實際離晚餐還有段時間。
Mink要求我多少吃點鹹粥,說是為了補充熱量和營養。有過先前被他看護的經驗,我直率的接受他的餵食。
所謂的鹹粥,介於粥和濃湯之間,是用碎玉米、玉米粉和菜屑肉末等煮成容易入喉消化的糊狀湯料。
幾個月前感冒臥床時他也曾經煮過類似的東西,但這次似乎用了不同的香料做提味,是另一種風格的美味。

開始往胃裡填東西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簡直是餓扁了,嗑完整碗粥仍嫌不足。
Mink微微笑著,說吃太快對身體會造成負擔,後續等晚餐時間再吃。交代了要我多休息之後,他收拾空碗和被我推到床邊的浴巾,就去準備晚餐。

摸下床穿好衣服,腦袋還是有股昏昏鈍鈍的感覺,鑽回被窩裡揉著蓮聊過幾句之後,意識又飄走了。

 

到了晚餐時間,依然是Mink把我叫醒的。他原本打算把食物端進房間,但我這次睡夠了,想下床走走,於是我們照往常聚在餐桌吃飯。
瞥見玄關旁的破窗已被暫時性的封上木板,碎玻璃清乾淨了,浴室似乎被整頓過,晚餐的菜色也沒因這些多勞而馬虎,心中對Mink的理家能力升起不得了的佩服。
稟持某種不甘服輸的精神,我堅持要幫忙飯後的收拾工作,Mink一陣濃厚的瞪視,然後帶著無可奈何的嘆息讓步了一些些,由他洗碗,我負責擦乾和收納,與我們平時的分工相反。

 

晚上,到了Mink讀書的時間,我通常都盡可能避免在這時段打攪他。
今天我想是下午睡太多了,做什麼都渾身不自在,飄移不定的心頻頻湧現前去找他的衝動。

在心中擬了幾個話題,鼓起勇氣用指節叩響他的房門。
但是,毫無反應。

「Mink…睡了嗎?」

悄悄在門板與邊框之間推開一道縫,房內燈光仍在,床舖平整得像全新品,書桌前伏著一座山丘般的背影。

我有些吃驚,有些猶豫。
深吸一氣,躡手躡腳地湊近書桌,確認Mink枕在手臂上的側顏眠態。初次看到他以這種方式睡著,有點新鮮,也有些心疼。
在他臂彎底下壓著幾張機械結構的展示圖,桌面其餘的空間被半解體的粉紅鸚鵡和其零件佔據,散亂的羽毛之間混了一副Mink常戴的眼鏡。
側倒身子的Rulacane並沒有對我做出任何反應。這是當然的,牠正在維修中,已關機。
想起以前的Mink是如何把這些allmate當作用完即拋的器械,還曾經毫不猶豫的扔掉了Rulacane的前一具機體。那樣的Mink居然也有親自替Rulacane維修的一天,要是從前的我知道會有這一幕,肯定會嚇到哭出來。
我輕撫自己臉上擅自曲起的面部肌,想必是一幅滿懷感嘆的微笑吧。
卸下圍在身上的織毯,盡可能輕巧地覆上壯闊的肩背。

「唔。」

一瞬,眼縫間殺出銳利的視線,與我目光交接,隨即轉為柔和。我也被他的高度敏銳嚇了一跳。
Mink撐起身子,在我遲疑他還需不需要這件織毯的同時,他撫摸肩頭多添的東西,順手朝自己胸前裏得更為服貼。

「…謝謝。」

眼見他乾脆的收下我的好意,心中莫名雀躍起來。
同住的這段期間,經常發現他直率又守矩的一面,使得這麼大個頭的傢伙有時看起來卻像文質彬彬的小男孩,格外討喜。

「Mink…今天還是、早點上床吧?」

雖然還沒到他往常的睡覺時間,但是因為我的緣故,讓他多忙了很多事,實在不忍心看他繼續勞累下去。

「啊啊…說得也是。」

他頓了頓,把剛拿在手中的眼鏡穩巧擺回桌面,起身掀開床被一角,坐進去褪掉外褲靴子準備就寢。
通常這種時候,我該道聲晚安就退出房間的,身體卻不願這麼做,而是傻傻站在原地看著他。
Mink注意到我呆愣的模樣,吐了一道綿延漫長的氣息。

「有什麼要求就直接說吧。」

彷彿有道通路為我敞開,眼中閃爍著希望的光芒。

「今、今天可以…跟你、一起嗎……?」

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把整句話擠出口。
隨即見到Mink面無表情的頷首,自動坐向床的側邊,為我空出足以容納一個人的位置。

「好耶!」

喜出望外,回身把房門確實關好後,迅速地脫了長褲和鞋襪,鑽進他為我保留的特等席。
奇怪的是,Mink並沒有要躺下的意思。
我效仿他背倚床頭坐著,結實的臂膀很順手的越過我的後背,將織毯的半邊連同手臂罩在肩頭。

「Mink…?」

疑惑的眼神與他視線交會。

「你現在會很睏嗎?」

「是不怎麼睏…不過、也許躺一陣子還是能睡得著的……」

下午睡得太久了,加上Mink身上的肉桂味繞著我的鼻樑打轉,內心已經興奮得要隨同香味起舞。
為了讓Mink妥善的休息,我正極力與自己的情色慾望奮戰中。

「那就,暫時、先這樣吧。」

說著,Mink側著頭歪倒在我頭上了。

怎怎怎麼辦?

我沒想到Mink會有這樣的舉動。

我們並肩而坐,肩罩同一件織毯,腿覆同一條蓋被,Mink似乎很放鬆,我卻僵得不敢動一根指頭。
他漫長的吐息搔動我側額的髮絲,徐徐吐出沉穩的音節,一個連著一個從我頭頂滾落。

「今天的舉止粗暴了,是我不好。」

「噯?」

極盡搜索今日之內的記憶,猜想Mink所指的可能是強脫我衣服、要求我吸煙、任意抱進浴室和房間,還不給衣服穿……各種不顧我個人意願的行為,仔細想想還真是一大堆,而且幾乎都匪夷所思。
即使早已明白Mink的為人本性,但若要說今天沒被他嚇壞,那絕對是騙人的。

「我曾下定決心不再做出令你害怕或受到驚嚇的行為,但…將你帶回屋子裡的時候,我慌了……慌到顧不得一切……」

「Mink……沒事的,瞧,你不是成功把我從雪堆裡挖出來了嗎?那時我還活著,都是多虧有你啊!」

我拍了拍那面比我寬厚的手背,與它疊合。
Mink卻是再一襲長嘆,似要凍結一切般的沉重。

「蠢小鬼,沒發現嗎……把你帶回來的時候,嘴唇是紫色的,手指末端也是,整個人冷得像冰塊,很嚴重的失溫現象。若不做緊急處置的話,可是讓你連像上次那樣發燒三天的機會都沒有……!」

我詫異的聽著字符一個一個沉落,墜擊在心弦上。

「當時是分秒必爭的狀態,來不及向你一一解釋,明知你恐慌也緒意的無視。我做了所有能做的一切,直到你在浴室裡哭出來的那一刻……我總算鬆了一口氣。」

像是深怕我逃走一般,大手摟緊肩頭。他的臉頰又在我頭頂來回蹭了幾下。

「直到那一刻,我才確信這雙手終於有能力挽回…而不再只是無助地、看著重要的事物…從眼前、消逝……」

好痛。

好痛。

心如刀割。

是Mink的痛,也是我的痛。

雖然是一件意外事故,卻狠狠勾起Mink內心深處最沉痛的記憶。
這對他太殘忍了。

「Mink…Mink…對不起、是我不好……!」

一氣深擁,淚灑襟膛。

「別道歉。這不是你的錯。」

「可是、可是…要不是我粗心掉進雪裡…惹那麼多麻煩、還讓你想起不好的回憶……嗚、唏……」

「你是第一次在這種地方過冬,不熟悉也是很正常的吧。」

另一條臂膀也環了上來,隔著披毯在背上安撫。Mink的胸膛大幅鼓起,隨著一道漫無止境的吐息持續消沉。

「沒事的,我已經跟她講好條件,不會讓她帶走你的。從今以後也不需要感到害怕。」

怪異的發言內容,我還以為耳朵有毛病,抬頭確認他的表情不是在說夢話。

「條件?什麼條件?Mink你在說什麼…」

「還記得昨晚講的柏樹精靈的故事嗎?」

記得,卻不懂它的關聯性。
我帶著疑惑的眼神頷首。

「你掉下去的地方叫作樹井,是隱藏在樹底下的積雪陷阱。在我的部族裡相信那是柏樹精靈試圖挽留對方當她伴侶的方法。」

童話般的敘事內容,在Mink口中如同現實存在的自然和理所當然。
這也是他們信仰中的一部份嗎?
這麼說來,在Mink帶我離開那棵樹之前,曾用我聽不懂的語言朝樹講了一段話。

「那個時候,你對樹說的話…是族語對嗎?是那時談條件的嗎?」

「啊啊,那也是族裡的習俗。」

指腹的厚繭摩得臉頰微癢。

「當我們要從柏樹精靈身邊把人帶回來時,得要安撫她的情緒。我告訴她,這個人並不屬於她,但我們會憐憫她的孤寂,將在明年春季到來的時節為她獻上禮物,給予她擁抱,感謝她的溫柔,希望能藉此緩解她的寂寞。」

高大、溫柔,卻總是沉浸在寂寞中的精靈。

「不只是明年春季,後年、大後年,每一年的春季,我都會與你、一起……」

明確的語意我講不出口。臉好燙。
不知道Mink有沒有發現我的異狀,他瞇眼淺笑,輕輕揉了我蓬鬆的後髮,依舊是那句簡短的應答。

「啊啊。」

鬆懈的手臂再度纏抱他粗大的軀幹。
如果擁抱柏樹精靈是為了別離,那我希望對Mink的擁抱代表永恒的伴隨。
不論他是否明瞭,我都……

「Mink…我、想做……」

耳邊掠過一道無奈的長嘆。

「剛從生死關逃回來的傢伙說什麼傻話。」

不用抬頭也能料見他的眉頭皺成一團死結的模樣。
自顧自的埋首胸口搖搖頭,灌滿肉桂香氣的腦袋只想著要跟他纏成一團肉。
想要感受更多他的存在,也希望他能感受我的,身體在渴求深度的體溫交換。
抖瑟的指尖下滑至腰際,繼續向下探索……

「!」

在觸碰到目標物之前就被硬生生攔下。

「今天不行。」

令人沮喪的強硬。

「對不起,我不該勉強你……」

精蟲衝腦,一時忘記忙一整天的Mink幾乎累壞了的這件事。

「是我不想勉強你。明天再做吧。」

「咦……!」

他把掛在自己身上那半截織毯圍到我肩頭,額頭對額頭輕觸後分開,並且順手熄掉桌燈,讓房間完全沉入黑暗世界。

「別著涼了。晚安。」

「晚、晚晚晚安……」

我跟在他之後躺直身子拉緊被單,一頭火熱得異常有精神,僵得連一根指頭都不敢動,折騰了好一陣子才勉強入睡。

 

經過一段連自己都感覺得到不算太長的時間,在窗外仍是一片黑的時刻自然清醒。

究竟、睡了多久?二小時?三小時?
雖然想看時間,但是手錶放在另一個房間,起身的動作怕會吵醒Mink,所以還是算了。

說起來,Mink的房間裡是沒有時鐘的,甚至連他自己都不戴手錶。
整棟屋子裡恐怕除了我的手錶以外,沒有其它任何能顯示時間的器具。
這樣的他卻能每天維持相當規律的作息,也沒看他上班遲到過,似乎是只靠生理時鐘辦到的,真厲害啊。

距離天亮還有好久好久,盲目瞪著漆黑的天花板,清醒的腦袋開始在百般無聊中打轉。
從昨天的早餐開始回想,短短一天之內經歷許多起起落落,還殘留許多未問的疑惑。
關於煙管的事、煙草的成份、泡澡水的氣味……這些都像Mink一樣,是充滿謎團的芬芳。

床舖有些搖晃,伴隨細緻的布料磨擦聲,應該是Mink翻身的動作。
原本他是背朝我入睡的,改為仰躺,一邊的手臂沉落在我手邊併齊相依。我得小心別動到那隻手。

回歸腦內的思緒,一遍又一遍的品味柏樹精靈的傳說故事。想起昨天Mink也曾叫我抱住樹幹,與傳說中的段落不謀而合,非常的奇妙。
說不定在這塊土地上真的有精靈存在。

Rulacane的維修看來很棘手,雖然牠是近年的新機種,零件尚未停產,問題是這附近幾乎沒人使用allmate,也沒有專賣店,只能透過網路向外地叫貨,還會有雪季交通停擺與店家冬休的問題……
最壞的情況,要到明年春季才能再度看牠翱翔天際的身影。
還有那大範圍折損的羽毛,不知道能復原多少……

「哇呀、……!」

黑暗之中,耳側的髮稍被細細搔撫,驚呼的剎那立刻壓抑聲。

「…抱歉,還以為你正在睡。」

近在耳邊的話語響起,雖然蓄意降低音量,比平時熟知的更加嘶啞,但這的確是Mink的聲音。

「不…我已經醒了。Mink、呃…早安?」

「早。難得今天沒賴床啊。」

一得知我是清醒的,黑暗中的大手便毫不客氣地順上額面漫行。溫溫緩緩的好舒服,我的頭要沉進枕頭底了。

「醒很久了。昨天睡太多,睡眠額度都用光了……已經早上了嗎?」

「嗯,六點了。」

Mink對於現下的時刻毫無遲疑。因為是往常的自然起床時刻嗎?
他在耳邊吐息,但是看不到表情。我只能藉由手的施重、體溫、氣息和肉桂味來感知他的存在。
彷彿他與黑暗融為一體,變得像整個房間那麼巨大將我覆蓋,用熟熱的溫度包圍我,企圖把我融化。

「Mink、……摸我。」

「不是正在摸了嗎。」

不知是裝傻還是在使壞,大手仍舊在額頭上閒晃。

「你、你明知道的……就、就是,我…我想、做…那件…事……」

Sex這個詞彙好難推出口。
不過Mink的手停下來了,看來有聽懂。

「大清早的,還沒起床就開始發情?」

整句語調飄搖擺蕩,現在那張臉大概擺著一副揶揄見笑的表情吧。所幸黑暗中什麼都看不到,尷尬感少了一半。

「你…昨晚答應過要在今天做的,現…現在已經是今天了,說話要算話。」

試探性的勾搭被窩裡平擺的大手指節,他沒有拒絕。

「啊啊,我確實是那樣承諾的。」

「所、所以…我們、唔!嗯、嗯……」

濕潤柔軟的東西填塞我的唇。

「嗯、呼、哈啊…嗯、啾…啾滋……」

短暫的換氣之後,他進入得更深,翻攪我的舌。
微甘的味覺在舌蕾上滑步迴旋。
我們在黑暗中用手指探索彼此,大手不再只是佇留額面,它不斷往下延伸,到臉頰、頸項、手臂、腋窩,在我身上蔓延發酵。
伸手回應這團龐大的黑暗,與他纏抱,找回他的形體,彷彿整團黑暗濃縮在我懷裡,並試圖將他的一部份鑽進上衣和胸口之間。

「呼、嗯…啊啊、啊……!」

被他找到了軟嫩的小乳尖,反覆推擠揉搓一陣,立刻結成挺立敏感的粒實。

「Mink、Mink…啾、嗯…嗯……」

另一枚沉睡的乳尖也被用同樣的方法喚醒,頂著衣料發疼。
內褲裡的東西也效仿它變得鼓脹,需要更多關愛。
側身用腰頂上他的,發現下方也有一包更加結實的突起。
能碰嗎?
還是不能碰?

「啾…呼啊、啊…嗯嗚……」

正在猶豫的時候,Mink搶先一步出手了。
他為漫長的纏吻畫下休止符,一掌抱握臀球,往下開啟新樂章。

「唔、呼……嗯、啊……」

我是演奏用的樂器,雖然感到羞恥卻無法抵抗他的操控,發出呻吟和喘息的音符。
肩口被啃著,揉捏臀部的手滑進大腿縫,前端有東西在輕觸,然後它鑽進內褲,剝下了布料,以它的溫度取代內褲包覆重要部位。

「啊啊、Min…呼…啊……」

皮的皺褶被推下,厚繭圍著冠狀溝磨蹭,那裡很敏感,全身發顫得不知所措,十指在捲曲的髮浪中亂竄。
他察覺我的變化,停下動作。
頸側落下一道沉重的鼻息。

「不行的話就別勉強。」

咦?什麼?

彼此都硬起來了卻說這種話?

是因為我抖瑟嗎?

讓他顧忌了?

「不是的,我只是…那邊、很少被碰……拜託繼續、我真的很想要,更多、更多的……」

音調和肚子都柔弱得曲下去了,忽然失去各種刺激的身體難受得讓話語聽起來像個哭腔。

「唉……真是個無可救藥的笨蛋。」

他用顱側蹭了蹭我的頭,然後撐起身,在灰濛微亮的窗景前襯出壯闊的剪影。
內心過於害怕他的離去,反射性的想抓住衣擺,卻因為背光看不清色澤差異而攫到內褲。

詳細的情況是,我的中指無名指和小指勾住內褲的布料,食指頂到硬脹的部份,姆指按在軟嫩的球體上,導致Mink「唔!」了一聲就僵停不動。

「對、對不起…一個失手……」

硬的地方也就算了,軟的那邊……身為男人的我很清楚那有多痛。趕忙翹起兩指,其餘的三指仍不安的勾掛著。

「拿個東西而已,別慌成那樣。」

於是,三指也落下了。
指尖帶著觸感歸來。

Mink弓身越過上方,攀向側桌,從抽屜裡取物。
視景昏灰看不清楚他拿了什麼,但有一股濃醇花香掠過鼻稍。
我認得那氣味。
是我們第一次在這房間做的時候用的、那個…要用在我那裡的……

「還記得怎麼做吧?」

「嗯。」

張口含住他抹在指腹的淡色乳膏,連手指一起舔舐,從咽喉到鼻腔都灌滿甜膩的芬芳,腦袋和乳膏同時融化。
我喜歡這個味道,它代表我們第一次的身心合一,富滿喜悅和充實。

「嗯…哈呣、唔呣……」

有東西硬是鑽進蛋袋和大腿間最隱晦的狹縫,謹慎搓撫外皮,一路描繪整副器官的輪廓直到肉莖頂部,再圈成有些緊的一環上下推動。

「呣嗯、哈…呣、呣呼…哈啊……」

有些麻又有些疼的腫脹感,腰寸擅自前後搖擺,想要加快肉棒穿越那環圓圈的速度。
下肢被操起的快感讓我分神,喉頭失控的滲出喘息,口腔沒辦法好好含住。
Mink索性拔出來。

「Min古…褐熱、哈啊…」

嘴邊掛滿整片花香唾水,咬嚼含糊不清的字,吊手翻脫礙事的上衣。
Mink幫忙把掀了一半的蓋被全扔到邊角去,順帶把卡在我大腿根部的內褲也扒個乾淨。
魁梧的軀幹籠罩在正上方,一腿跨入兩膝之間。他垂首,靠得越來越近,背光看不清面容,只能勉強認出顴骨和鼻樑挺立傲人的棱線。

鼻尖碰觸鼻尖,左右蹭了蹭。兩個男人呼出的熱氣撞成一團,再把調和均勻的蜜花肉桂味吸個滿腔入懷。
沾染半液化香膏的指頭滑過蛋袋下方,在目標的窄口輕壓畫小圈。

「深呼吸。身體放輕鬆。」

在我第三次吐息的時候,異樣的感覺緩緩滑入窄口。
進入了一小段,倒退一些,又再沒入更多。

「呼…嘶--吸--呃嗯…呼……」

密合的部位受外力撐開,眉頭反而逐漸收縮。

「蒼葉。」

「Mink…嗯、呣…哼嗯…」

薄唇再度纏上我的瓣,吸著吮著,身體的不適感驅於緩和,手指順利的整根埋入,抹著內壁塗轉。
透進室內的光線已足以讓我辨識他面孔與毛髮的色差。
金色的瞳仁像暗光中的寶石,好美。

「啾…嗯、啾…哈呣……」

探手淹入深棕髮浪,揉著海潮與他反覆交吻。
填進秘穴的手指也逐漸增數,令它不再像個秘密。
抽手之後,Mink把我翻成背趴式,傳出一些衣料摩擦聲,然後拉了我一隻手平按在坦蕩的屁股上。
起先我不明白他這麼做的意圖,接著感覺到有個濕熱的硬物頂在指節上,撐開其中一個指縫穿入,抵到臀縫仍優雅地持續前進。

「啊……」

感覺得到。

進來了。

所以現在正在穿越我手指之間的物體是、那個……

好寬。

單靠腸壁感受的話,只是覺得很有份量而已。手指之間就能產生具體的測量概念。
那個直徑真的是,有夠粗。
尤其是剛開始不久通過的那段凸頂,天啊……

就是它正在勾刮我體內的肉嗎?

「呼…哈啊……」

枕頭角被揪緊了又鬆放。

還沒到底嗎…?

究竟、還有多長……?

已經連手指沒擴張到的深處組織,都正在被緩慢的開鑿中。
手指上翹探索距離,似乎探不到底,卻能摸到大柱上隆突的血管,好淫蕩的感覺。
下體因此變得更加興奮的我也是淫蕩得沒藥救。

「呼、哈…呼……」

總算,毛叢抵到手背,無法繼續前進。強大的存在感完全霸佔內腔。

「Mink…哈啊……」

稍微扭過肩頭,Mink精實的肉體曝曬在白曨的窗光下,肌理隨著呼吸收張起伏。
我們對視而笑。
他將扣留的手挽起,曲身吻在手背上。

「啊、呃…!」

趁著精神鬆懈,他的腰猛然一頂,更深一寸。
是手背的厚度。剛才被我的手掌阻開而沒能進來的距離,這下真的全插在裡面了。

他嘴角掛著笑弧,吮起指尖輕啃,彷彿在說這本來就是故意的。

不,我完全確信,他就是故意的。

但我並不討厭這樣。

「Mink的…好喜歡。」

「啊啊。」

他放下手。整個人貼附到背上,增加一些重量,但不是全部壓上來,有一部份被他以手撐床分散掉了。

「蒼葉……我想要好好的、更加的、珍惜你。」

他的臉埋在頭顱正後方,聲音像長遠的鼓震在腦殼內共鳴。

「Mink,我也、嗯、啊哈……」

「呃、哈啊…嗯!呃…」

大傢伙在深處一搗又一搗,刮磨我的肉。腸壁反射性的推擠抗拒,讓Mink發出舒服的粗喘,腹肌一陣又一陣的輕彈在我腰上作節拍。

「Mink、Mink…啊啊、裡面…唔、呼哈……」

「呼…呃嗯、呼……」

肉桂味變得好濃好濃。
臀部的肉被扭搖的腰推磨,暫時分隔,又緩緩的貼合、推頂。
粗大的擠壓,彷彿連肺部的氣都要被榨光了,卻又給了我充足的吸氣時間,才又再度壓榨。
在枕邊摸到厚實的大手,五指錯分的扣上,他也用姆指溫柔地搓撫蜷曲的指節作為回應。
溫馨的小動作舒緩了我的辛澀。

「我最重要、的東西……」

輕巧鑽入耳內的低喃,催濕了眼眶。
我說不出話,用姆指勾入他的掌心輕刮,表達我的認同。
側頰收受一吻,然後他撐高自己的上身,讓肉柱退至淺灘輕搖。我也跟著輕喘,手指偶爾的僵直再放鬆。
Mink沒被握住的另一隻手逕自遊走,收攏後頸的長髮握成束,順放在背上,頂起指尖細細梳理。
而後又下滑至尾椎,剝開半邊臀瓣,用各種不同的方向扯動穴口的形狀。

「唔、嗯咕、哈啊……」

唾水的分泌量增加了。腰間痠痠麻麻的,身體產生甘甜的舒順感,為尋求更多刺激而主動地扭起腰。

「嗯哈…啊、嗯啊…嗯~嗯……」

深處的通道又被撐開了,蕈頂在某個讓我很舒服的地段刮扯,越磨越上癮,好希望能被猛烈的撞擊。
點了火卻旺不起來的那種不上不下的感覺,渾身焦燥,指甲摳著枕頭縫,另一手揉捏他的指節作催促。

「Mink、嗚、哼嗯……嗯呣……」

好想叫他用盡全力幹翻我,但是羞恥得脫不出口。

Mink不急不徐的撥分頭髮,把背上的那些全都撫至枕面。
大掌落在頸脊,順著椎骨一路下滑,肉棒也跟著慢慢倒抽,幾乎只剩蓬球還卡在穴內。
手掌滑至尾椎離去,我們的接觸面積減至最低。

看不到背後,也沒力氣側扭肩頭向後看,不知道Mink想做什麼。
他總是什麼都不講,我也什麼都料不到。

有東西壓在後背中心,不大,但籠罩著一團熱氣。
然後它開始朝上走,堅硬的東西使力刮著背,從脊側一路斜行到肩胛骨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哈啊、啊呃--!」

全身因痛覺壓力而繃緊的同時,粗壯的東西也效仿背上的硬物勇猛邁進,在不斷收夾的肉穴中強行闢路,下腹和腿間一陣爽麻,大眼小眼都出於本能的渲出水液。
硬物在後肩頓止,然後多添了另一個類似的硬物包夾一部份的皮與肉,稍作扯動。

那是咬囓。

我領會了,Mink剛剛是用牙齒刮我的背。

鬆口之後又用舌頭滋潤咬處。

「哈哈…啊、哈……」

愉悅的喘笑聲和屁股都還在興奮的微顫。
右腳板勾起腳踝,左邊碰到他的腳鍊,便用腳趾夾住輕扯戲耍。

「嗯!啊!哈、呵呵……」

他抵住臀丘力頂幾次,又遠遠地倒退,再一次同時深插和刮背。

「啊啊啊啊啊--呼、呃啊……」

四肢勾緊所有接觸到的物體,再像洩盡力氣的癱軟。

「呼、哈--呼、哈啊--」

「呃、哈啊…蒼葉、蒼葉……」

他埋首肩口,瞪視的眼神就像攫獲獵物的野獸,喉間的吼喘滲染濃厚的情慾。
曲皺的眉頭像與什麼抗衡並掙扎著。

「我不想…我不能…弄壞你……」

「Mink…?」

「已經、發誓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絕不能、絕對不能,弄傷你……」

他一臉痛苦的闔上眼,側額鈍鈍的磨擦我的頭。

是慾望。
他正在跟雄性本能的爆發式慾望相衝,試圖加以節制。

「Mink,沒事的…你已經讓我很舒服了,我也希望自己能讓你盡興。不論你想做什麼,我都會接納你的,所以…儘管放手去做,好嗎?」

反覆抓捏他的手,希望能多少傳遞安慰。

蹭頭的力度加重了。

「……讓你操心了。」

眉間的溝痕略為鬆緩,半睜眼瞼與我對視,微微揚起嘴角。
我瞇眼回以微笑。
相扣的手分開了。
他反手扣住兩邊的肩頭,開始悠揚的長抽深埋。

「嗯--哈啊…噢、呃啊……」

有時只抽到半途就又回送內部,或者在快要插到底的時候往後扯,頂入的角度也會偏移,每一次都充滿無法預期的新鮮感。
身體本能自發的曲膝高舉腳脛,臀瓣更加賣力的摟擁粗大肥美的莖柱,讓整段肉壁都能感受到柱身帶動的抽扯。

肩頭被扣得更緊了。
他用稍快的速度在深部磨扯肉壁,臀丘被下腹擊響,啪啪聲中混雜猥褻的濕潤音效。

「啊、啊、啊、哈啊、嗯、呃、噢、噢、啊!」

全身都在前後晃撞,震斷每一個音節。
蹬直的雙腿以腳尖頂床,搖晃之中穩不住定點。
跨間平貼床面的小棒子隨著每一下的推撞與床單頻繁磨擦著,一邊擠壓蛋袋,泌泌流出的前列腺液濡濕了被單,好爽好爽。

「呃啊、哈啊…吼…吁……」

Mink的粗喘低鳴全堆落在後頸部,又濕又熱。
抽送速度又逐漸驅於緩和,感覺他今天一直有意識的在避免劇烈衝撞。

「Min…Mink,哈啊…再激烈一點、呃嗯!也沒關係…嗯!哈啊……」

頂一下,抽拉。

再頂一下,扭腰磨蹭,抽,頓,插。

「呼呃…好不容易、救回來的…呃!哼!哈啊……最重要的…最重要的……」

一字一音都帶著痛心惋憐。

「Min、k…啊、嗯嗯…你也是我、最重、要的…哈、呃!…最喜歡、最喜歡的…啊啊!呼、哈啊……」

又一次的頂在深處停頓,他趁喘息的時候連著我一同側翻。
一手環扣腰圍,一手沿著胸線撫拭,比他平時擦拭煙管的動作還仔細。
然後是腹部、下腹……最後握住飽實的條狀物。

「蒼葉…我們會、一直,活下去…一直、活著……」

「啊啊、會的,我們會、呃啊…一直、一起…活下去…嗯、哈嗚……」

被套牢了。

上上下下。

後頭跟進一頂,撞上最要不得的那個地方。
驚呼高鳴。
全身被電到一個彈躍。

「那、那裡會…啊。啊。…啊啊!嗯哈…啊!呃!……嗯!不、不行…啊!啊!呣……呃嗯!」

「哼!呼…呃!呃嗯!呼、哈啊……喝啊!喝呃!」

異常的蠻力牢牢鎮鎖腰身,巨砲穩健精確的對定點進行累加重轟。
絞緊加劇的肉穴也無法緩阻這樣的攻勢,頂多只是讓他的粗喘更富磁性,震得我腦袋嗡嗡作響。
與後方戰線的沉穩態勢不同,前面正在加速套抽,莖物勃挺脹疼,幾乎要炸膛爆裂。

「啊!啊!啊、啊!啊!」

床單湧現大量的溝褶。
無上的快感直衝腦門,在那瞬間下腹猛然繃僵。

「啊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吼呃啊啊啊啊--!」

 

同時噴發。

 

然後是此起彼落的荒喘。

肉穴還沉醉在慾火的餘燼中開開縮縮。
我能感覺到插在裡面的莖柱又顫抖了幾下,無所保留的全數射入。

「嗯、呼,啊……嗯!啊……」

他也不忘幫我清管,凝壓的手指推榨出細管內的所有殘留物,最後用指腹抹過馬眼。

「哈啊…哈啊…呼--哈啊……」

「呃啊…哈啊…哈--呼……」

好累。

好舒爽。

好幸福。

呼吸逐漸平復,意識到自己仍被Mink抱在懷中,心頭甜滋滋的。

「吶,Mink。」

「嗯?」

「明年,要送柏樹精靈什麼禮物好呢…?」

「……嗯啊,得好好答謝她才行。」

他的雙臂稍稍收緊。

「我想告訴她,雖然無法作為的伴侶,但至少我們可以以鄰居和朋友的身份擁抱她,不讓她感到寂寞。」

「啊啊。她會很開心的給你回禮。」

「回禮?」

「春天你就知道了。」

「咦--賣什麼關子嘛……」

室內光線通明,已是白晝時分。
然而濃烈的睏意襲來,眼皮越來越重。

「春天的禮物…一起、去……」

語詞跌跌撞撞,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啊啊。一起。」

耳邊迴蕩著沉沉厚厚的嗓音,拖著意識一同沉沉的墜入夢鄉。

此刻的我還不知道,Mink早已儲備一堆Rulacane機體專用的替換零件,所以再過三天就能看到復原得跟全新沒兩樣的帥氣大鳥。
更換下來的大量羽毛,後來也頻繁出現在Mink的工藝作品中。
包括一組他為柏樹精靈做的墜飾。
有些較白的羽毛則用在他為我編織的其中一枚捕夢網,上頭還串了一些柏樹琥珀及長楕圓小粒狀的毬果。

滿載祝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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