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MMd / Mink x 蒼葉

Rulacane視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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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上次啟動程式,已隔808066秒。換算人類慣用單位值,那是9天前的事。先前使用的機體,一架已被拋棄,一具已達毀損率45%。舊有任務均執行完畢,依照原定計畫,我已不再有存在的必要。然而,我被同一個使用者重新啟動了,在新的機體上。

根據長年累積的互動數據解析,我對Mink這名用戶的價值觀有一定程度的瞭解。即便他未曾系統化地對我解釋過。

價值觀之一:物品因需要使用而存在。

基於如此的認知前提,我對於自己被再度啟動一事不抱疑惑。一如Mink最純粹的信念與人生觀,一切的答案都是如此簡明,不需多作解釋,不用費言發問。他需要,我存在,僅此而已。

價值觀之二:名字具有對靈魂施加祝福的意義。

以前的我,一直沒有名字。我是由電子迴路、矽晶體、金屬零件及動能驅使運作的。不具備生物細胞的我,沒有所謂的靈魂,當然不需要名字,合情合理。

重啟後的3分鐘內,我獲得屬於自己的名字。真是奇怪,Mink賦予名字的行為,表示我有靈魂。我卻無法瞭解,該由什麼方式證明我是個「生物」,證明我具有靈魂。說到底,靈魂這種不具形體的概念,源於人類的抽象認知。不必非得依賴「證明」才能存在。

我得出兩條推論結果:

一、現在的Mink認為我有靈魂。

二、Mink給予我祝福。

但很顯然地,重視名字的他,不會輕易呼喊任何名字。對scratch的成員如此,對蒼葉一夥人如此,對於剛獲得名字的我也是如此。上一刻給我名字,下一秒無異於過往的用「喂」叫我。

這現象不是很有趣嗎?他不想在呼名時突顯自己的心思,這種蓄意隱瞞的行為反而顯露他對名字意義(及靈魂)的重視。

我在記憶系統裡新增一個資料夾,名為「名字」,準備用來記錄他親口對著當事人呼喚過的名字,以及當下的情境數據。如果我的邏輯系統推論無誤,當他呼喚一個真名時,其講述的事情或表現的行為,會是最為重要、具有特殊意義的。

Mink這個人變了。不是指人格的本質,而是在於思維和對事觀方面的改變。容我用一句話表明:Mink變得會去做一些多餘的事。

他一直有著閱讀的習慣,以往常看的是散文集、傳記、史地、神話、報章雜誌等。以上均歸為個人興趣的範疇。另一種具有目的性的學習,則是科普、地理、軍事、武術、日文、電機、程式語言、生物科技、醫藥學……大抵跟復仇計畫沾得上邊的都看了。

最近跟著他到鎮上採買,這幾趟帶回來的書籍跟以前略有不同。日本歷史、日本神話、圖解日本風俗民情、地區性日文方言、和風料理食譜,諸如此類的書目已默默佔據房間書架一隅。這裡位處美洲大陸郊區地帶,少數僅有的書局本身藏書量就不多,以日本為主題的書籍更是稀少,特意訂購的話,也要等上2週的調貨時間。Mink並沒有積極到特意訂購,卻會繞進舊書舖裡,花點時間物色這類的書。這是以前不曾見過的行為。

離開日本之後,他開始會在因常生活上耗費心思了。不同以往極為效率化的果決判斷,他變得會在商店貨架前佇足猶豫,那畫面卻是自然得怡。我想,在我尚未存在的那個年代,他也是用這種步調在日常生活中漫步吧。

廚房的置物架上,增加了看起來不屬於Mink的東西。新添購的黑色馬克杯--旁邊那只滿載歲月痕跡的白杯,也沒有要拋棄的打算。一包砂糖--在我的建檔資料中,Mink這個人,幾乎不碰甜食。架上這包糖,見不著開封的意圖,僅是擺著。種種奇特的行徑,卻都是他耗費時間得出的決定。看來,他相信有一定的確率會用上這些物品。

以前,他入睡後很容易冒冷汗,面肌糾結,四肢僵持,時而夜半乍醒。然後他會起身面牆,伸掌按住捕夢網,重重嘆息。接著坐到桌前,手法純熟的捻起一盤一碟的各種材料,調合後倒進煙管,上火,緩緩吸那管煙,眼神飄向遙遠的窗外某處。

現在的他,不算睡得安穩,入夢時的情緒確有異變。最近的表情是縮著眉頭,偶有夢囈,含糊不清的,從語調聽來像是祝禱詞,唯一聽得清的發音是「A-O-BA」。發出這幾個音節時,他的反應再有明顯變化:鬆開眉頭、指節深陷床單。其中有兩回,眼角泌出水珠。因為不明顯,他在醒後似乎未曾察覺過。起床後的他,一樣會站在牆面的捕夢網前,但不會嘆息。他會用手指輕輕在網線上滑動,前三指撥動墜珠,最後由食指與中指撩起墜羽,再任其自由滑落。他的神色平淡如常,我推斷這個行為可能是祈禱或困惑。

似為既有儀式的,他又會坐到桌前撮取香料,混勻後倒在紙片中心,摺幾痕做成封包,隨同煙管滑入口袋。接著他會取下壁面的捕夢網,塞進風衣口袋,更衣後草草套上風衣出門去。每當他做完這一連串的慣例動作,出門後的去處僅有那一百零一個。距現今居留處約十分鐘腳程,視野開闊,漫佈黃土與清風的斷崖邊。

此刻,他才會掏出紙包、火柴與煙管,謹慎避風擦出火源,燃起一縷飄緲青灰。從色澤、氣味判斷,主成份不改,副方有做過調整。我認為這樣的成份變化與現今的Mink甚為相像。主料是他的本質,副方是他的心境。

通常他起床的時間落在黎明時分,來到崖邊時,天剛拂曉。基於職責本份,我會以他的定位點為圓心,在數十米的高空之上進行盤旋飛行,偵察視野內的範圍,判斷有無異常。在這個時間點,總能看到昏灰的平原與幽黑的林地,逐漸被地平線彼端的日照染上金黃。就連Mink那身模糊的烏暗形影,也被描上光鮮的輪廓。跟在金艷之後而來的,是墨綠、火紅、明白、湛藍,各式各色爭先恐後地潑灑在這塊土地上。最後出現的是繁繁點點,棕色、土灰、黃褐,那些原生於此地的物種。

待我返降風衣的肩頭,Mink依舊叼著煙管,望向對面燦陽下的山頭與荒原,一手拎著那只捕夢網。有時,他會舉起網子,將其覆在一片金黃絢爛的光景之上,讓它透著光,伴著風,珠羽搖曳,若有捕捉這片色彩的意圖。

一待即是一兩個鐘頭,其間沒有任何言詞。直到Mink把捕夢網收回口袋,才會轉身回程。

雷同的日常循環反覆。這樣的某一天,他在整理木櫃抽屜時,翻出一只沾染油汙的牛皮囊。那是手縫的口袋,比掌心略大,有點年代。Mink取來一口木碗,袋口朝碗心震兩下,喀啦喀啦傾滾而出。形形色色的珠狀小物在碗內輪轉。琉璃、貝、骨、黃銅、玉石。Mink撿起幾顆青藍色的半寶石,置於掌心比對。又從碗裡挑上數顆,其餘倒回牛皮囊。

三小時後,他的髮尾多了一枚小巧玲瓏的捕夢網。雖然新編的捕夢網也沒能改變他做夢的狀況,到了清晨還是會在山崖邊抽煙遠眺,但他沒再把牆上的捕夢網帶出門了。

日前,Mink清掉幾件長斑蛀朽的衣物,又在鎮上添購了一些,並在手織品商店挑了幾匹布件。有些隨同穿著物收進櫥櫃,有些拿來舖床--包括主臥與客房。這棟屋子的住戶一直不超過一人的數量,日常用品卻逐漸演變成兩人份,看著就像在準備迎接不久後的將來。

但是,Mink近期的人際交流僅限於當地城鎮,通訊器的連繫IP已撤換,完全把社交行為壓在最低限度的範圍內,像是不願被注目、意圖藏匿般地存在著。我檢閱著硬碟內為數零條的通聯記錄,對於這名獨行俠的連日行徑矛盾感到不解。

如果Mink也是一具人工生命體的話,我會說他終於演繹出「假想預判」的功能。由於他是人類,我的心理輔導機能有必要確認他的精神數值是否正常。我嘗試提問,以判定他有無不符合客觀現實的認知。其結果,情緒波長平穩,精神安定,意識層面有確實認知其行為與期待具有「不確定性」的事實。

總合連日以來的數據分析,合理推斷他抱持的期待與名為蒼葉的青年有所關聯。蒼葉出現在這個地區的可能性極低,其數值卻不為0。逆向推之,立下「蒼葉有可能出現」的邏輯推論,是無誤的。

半年之後,這片土地上呼囂的冷風,送來一名徘徊不去的訪客身影。為Mink與我的推論做出最佳印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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